史“畫”東坡
《造墨圖》(國畫) 劉運良
《醉飲天門冬酒圖》(國畫) 劉運良
文本刊特約撰稿?劉運良
蘇東坡不僅是中國古代文人畫的代表人物,平生喜愛“文房四寶”,他還是一個美食家,一個喜歡發(fā)明創(chuàng)造的人。東坡肉、東坡肘子廣為人知,而他在海南的制墨,造酒等等,都在后世留下美名。制墨、做酒只是他的業(yè)余愛好,也是他喜歡創(chuàng)造的天性使然,這也體現(xiàn)了東坡先生多才多藝、善于向生活學(xué)習(xí)的達觀態(tài)度。
東坡所到之處,“無不以筆硯自隨”。在海南儋州時,當(dāng)?shù)夭坏盁o書可讀”,就連紙墨也極為稀罕。沒墨怎么能行呢?因為此時的東坡不僅要寫字畫畫,更重要的是,他要完成父親的囑托——《易傳》在父親蘇洵手里沒有完成,這個任務(wù)就落在東坡的身上了。況且東坡還要完成其他兩部巨作《論語說》《書傳》十三卷的寫作任務(wù),給兒子蘇過抄錄《唐書》《漢書》的工作,一刻也離不開墨。這樣,制墨就變成了迫在眉睫的頭等大事了。
東坡制墨
可是沒墨怎么辦?蘇東坡看到儋州城附近的儋耳山(即今松林嶺)上長有許多松樹,便決定因地制宜,利用松脂、牛皮膠等物混合制墨。一天晚上,父子倆將采回的松脂,堆放在柴房里來燒煙制墨,半夜里火花迸發(fā),引起松脂燃燒,把整個柴房給燒著了,好在有周圍的百姓及時幫助撲救,才使住房得以保全。
柴房燒了,東坡卻不在意,他急急忙忙從火堆殘灰中找出幾百顆油煙,最后混合牛皮膠做成墨條??粗@些手指一般大小的墨條,想起昨晚房屋差點被燒的險景,蘇東坡大笑不止,以為是蒼天佑我也。這個情景記錄在蘇軾本集《雜記》里:“海南多松,己卯(北宋元符二年即1099年》臘月二十三日,墨灶火發(fā),幾焚屋,遂罷。作墨,得佳墨大小五百丸,余松明一車仍以照夜”。由此可知,東坡聚松作墨,兼以照明取暖。
中國已有兩千多年的制墨歷史,書畫用墨有兩類:松煙墨和油煙墨,最早應(yīng)用的是松煙墨,宋時產(chǎn)生一種書畫用的油煙墨。松煙墨以松樹燒取的煙灰制成,特點是色烏,光澤度差,膠質(zhì)輕,只宜寫字。油煙墨多以動物或植物油等取煙制成,特點是色澤黑亮,有光澤;且常見的松煙墨,堅實細膩,具有光澤。宋代以來,名墨備受文人、書畫家的喜愛,使墨形成了一種工藝美術(shù)門類,出現(xiàn)了觀賞墨及禮品墨,常加入名貴中藥和香料,墨面刻有名人繪畫和詩詞,具有民族特色。
其實,制墨工藝是很復(fù)雜的,要經(jīng)過燒煙、收煙、加膠、加藥、和煙、蒸劑、杵搗、捶煉、制樣、入灰、出灰、去濕等十幾道工序。墨的配料也十分講究,優(yōu)質(zhì)墨配有麝香、梅片、冰片、金箔等。制墨的配料常常秘而不宣,通常包括雞蛋白、魚皮膠、牛皮膠和各種香料、藥材,如丁香、紫草、秦皮、蘇木、白檀、蘇合香、珍珠等。各種配料有一千種以上,相比之下,東坡的制墨條件很差,但從來不向困難低頭的東坡,決定自己制墨,而且他的墨后來還成為北宋名墨。
蘇東坡在海南采松制墨的消息不脛而走,傳至內(nèi)陸。杭州一位名叫潘衡的制墨家不遠萬里,慕名前來,與東坡父子切磋制墨法,并在工藝上逐漸完善。之前,東坡的松油脂加牛皮膠混合,固化得很不理想,在潘衡的技術(shù)完善里,又添加了海南特有的植物香料如沉香,使墨質(zhì)有了品質(zhì)上的提升。
這里,松煙墨的研制成功,使東坡父子暢懷不已,有了書畫創(chuàng)作上的材料保證。而潘衡回到杭州,以“東坡墨”命名,雖然價格比別人的貴兩三倍,生意卻十分興隆。潘衡因此發(fā)了大財。
人問其故,潘衡說:“前不久,我在海南島向翰林學(xué)士蘇東坡學(xué)到一種制墨秘方,我現(xiàn)在制的墨,質(zhì)量比過去好多了!”其實,東坡在海南儋州造墨,既沒有什么秘方,墨的質(zhì)量也不見得好。潘衡不過是在借東坡的盛名來推銷自己的產(chǎn)品罷了。
東坡造酒
東坡曾說,自己有三件事不如人:就是下棋、喝酒、唱曲兒。
蘇東坡愛酒,不求沉醉酣睡,為的是把盞臨風(fēng)與知心朋友同歡共樂。難怪有人稱贊蘇東坡是真正的“善飲者”,他雖不能多飲,但卻“深識酒中之妙”。
不善飲酒的東坡卻喜歡造酒,這種愛好為他的貶謫生涯增添很多喜劇色彩。東坡居黃州時45歲,一向喜歡動手做點創(chuàng)造發(fā)明的東坡,從蜀州老鄉(xiāng)、道士楊世昌那兒得到蜜酒方。他照著酒方兒做出來的蜜酒,質(zhì)量并不能保證。喝的人拉肚子了,因為蜜水壞了。所以釀了這一次酒后,他在黃州就再沒造過酒了。
有了這次失敗教訓(xùn)的東坡,造酒的興趣反而濃了。58歲那年,他第二次被貶到河北定州。和東坡分不開的,有名聞遐邇的松酒和橘子酒,這又是東坡做過的另一種地方風(fēng)味酒。他60歲時,又被貶到更遙遠的廣東惠州。在這里,東坡發(fā)現(xiàn)了一種極不尋常的酒——“桂酒”。從東坡在惠州留下的詩文里發(fā)現(xiàn),東坡在自己學(xué)釀桂酒后,不但做了《桂酒頌》,還寫有《桂酒詩》,幾年后的1101年7月,東坡辭世前數(shù)日,還親手寫《跋桂酒頌》送給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好友錢世雄。東坡一生寫了至少有五六篇酒賦。做酒只是他的一種業(yè)余愛好,也是他喜歡創(chuàng)造的天性使然,是他的一種快樂的人生哲學(xué)的具體表現(xiàn)而已,難能可貴的是,東坡將這一不折不扣的愛好保持到他人生的最后一個貶謫地——海南島。
東坡在給自己的一生做總結(jié)時,有一名句大家很熟悉,那就是“問汝平生功業(yè),黃州惠州儋州?!鼻傻氖牵谝簧凶顬橹匾娜齻€貶謫地都分別留下造酒佳話,而在儋州造的天門冬酒,也是好酒的東坡釀造的人生最后一壇酒。
東坡在《海外集》中有記載:
“庚辰歲(1098-1099)正月十二日,天門冬酒熟,予自漉之,且漉且嘗,遂以大醉?!?/p>
為何獨造“天門冬酒”呢?
因為那個時候的海南,熱帶雨林密布,雨季頻繁,地表潮濕,因此瘴氣流行。生活在其中,容易燥濕身熱,感冒風(fēng)寒,陰氣重,使人打不起精神來。海南盛產(chǎn)天門冬,為百合科植物,也叫天冬、明天冬、天冬草、絲冬、趕條蛇、多仔婆等,是一種著名的南藥,天門冬具有養(yǎng)陰清熱,潤肺滋腎的功能。《本草綱目》記載:“天門冬,煮食之,令人肌體滑澤白凈,除身上一切惡氣不潔之疾?!?/p>
東坡是一個儒釋道集大成者,對藥理和養(yǎng)生也有研究。他知曉“天門冬酒”對當(dāng)下生活環(huán)境和身體需求及平衡的用途——具有滋陰、潤燥、清肺降火的功效。所以,他才決定要造“天門冬酒”。其具體制法是:
1,將天門冬去心搗碎,和水煎至減半;
2、將糯米浸泡后瀝干,蒸熟成飯,再攤開候溫;
3、將酒曲壓碎成粉末,與天門冬藥汁、糯米飯攪勻;
4、入甕密封,保時七天左右;
5、酒熟,即可且漉且飲。
制作天門冬酒,還需要一種特別的糯米,這就是海南黎族同胞種的“山蘭”?!吧教m”是長在山上的一種山稻,黎族同胞在依山傍坡的旱地里用刀耕火種的方式生產(chǎn)出來的,一年一造,產(chǎn)量很低,但品質(zhì)不言而喻,加上當(dāng)?shù)厣铣说摹熬魄睘橐瑬|坡釀造出來的“天門冬酒”,我們可以想象得到品質(zhì)是何等的優(yōu)良。所以,東坡先生沉浸在自己勞動收獲的喜悅之中,邊漉邊飲,思緒飄渺,不知不覺中大醉了。而醒來后的詩作,又是他當(dāng)下最真實的心靈寫照:
自撥床頭一甕云,幽人先已醉濃芬。
天門冬熟新年喜,曲米春香并舍聞。
透過詩,我們感受到了近千年前的偉大文豪最平實而超凡的一面;那壇隱藏了千年的“天門冬酒”,至今仍在海南飄香?,F(xiàn)在當(dāng)?shù)乩习傩者€有用天門冬泡酒的習(xí)慣,關(guān)于天門冬的詩歌和散文在當(dāng)?shù)刈骷业奈谋纠镆步?jīng)常出現(xiàn),人們以這樣的方式和東坡先生在歷史的時空里相遇,和東坡一起陶醉在天門冬酒的醇香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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