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南島地暖水澤,獨特的地理人文環(huán)境使其自古以來在審美意趣上與中原腹地多有不同。歷代地理志以及文人筆記在描寫邊地民俗時,總不吝筆墨描繪那些別具特色的衣飾裝扮。一塊布料、一個紋樣、一件配飾、一款著裝……都是極具價值的文化珍寶,蘊含著海島人民對美與時尚的獨特追求。讀懂它們,會更加懂得這方海上奇甸的歷史與現(xiàn)在。
《百年前的中國》一書中,外國游客拍攝到的黎族婦女織錦的場景。 陳耿 翻拍
天涯織女紡吉貝
據(jù)元代陶宗儀《南村輟耕錄》記載,元初松江府的烏泥涇(今屬上海地區(qū))土地貧瘠,百姓聽說閩廣的木綿樹(綿又寫作“棉”)可以紡出一種叫“吉貝”的布,也想種樹謀生。可既要手工剝棉籽,又沒有紡車,生路依舊艱難。這時,一位叫黃道婆的老婦人從崖州(今屬海南三亞)來到此地,“乃教以做造捍彈紡織之具,至于錯紗配色,綜線挈花,各有其法,以故織成被褥帶。其上折枝團鳳棋局字樣,粲然若寫?!秉S道婆不僅幫助鄉(xiāng)人改進了棉紡織工具,還將錯紗、配色、綜線、挈花等細膩精巧的花紋紡織技藝傳到大陸。
黃道婆嘆為觀止的紡織技術源自海南的黎族地區(qū),而紡織所用的吉貝是海南等地生長的一種喜高溫的產(chǎn)絮植物?!吨T蕃志》載:吉貝樹類小桑,萼類芙蓉,絮長半寸許,宛如鵝毳,有子數(shù)十。(毳,鳥獸的細毛)其實,吉貝和木棉是兩個種屬。但古人的記述對兩者的區(qū)分并不是十分清楚,如宋代的《墨客揮犀》、清代《嶺南雜記》等筆記中將吉貝與木棉混談,稱木棉(也叫“木吉貝”,纖維彈性較差,一般做填充材料)所織的布為吉貝,后人或把吉貝歸為廣義的海島棉(一種優(yōu)良的長絨棉)。
在黃道婆之前,宋代筆記中即有嶺南地區(qū)借用工具去籽紡織的記載:“吉貝木……南人取其茸絮,以鐵筋碾去其子,即以手握茸就紡,不煩緝績。以之為布,最為堅善。”當時海南黎族的棉紡技術,已達到相當高的水平。吉貝布是可以替代絲織品的好料子,相比雷州、化州等地,海南所織的吉貝品按品種以及用途分出很多名目:“幅極闊,不成端匹,聯(lián)二幅可為臥單,名曰黎單;間以五彩,異紋炳然,聯(lián)四幅可以為幕者,名曰黎飾;五色鮮明,可以蓋文書幾案者,名曰鞍搭;其長者,黎人用以繚腰?!保ā稁X外代答·吉貝》)
清代撰寫《嶺南雜記》的吳震方聽說吉貝棉可以做被褥,自己便買了幾斤回去,可惜當?shù)嘏ど形凑莆占徔椉惖募记伞<惒伎芍^海南出產(chǎn)的具有地方特色的時尚家居產(chǎn)品,而其升級版的做法是:從中原的彩帛中拆色絲彩線混織花樣(見《峒溪纖志》等),這種吉貝布就入列其后名揚四海的黎錦了。有著優(yōu)良質(zhì)地以及迷人光彩的吉貝布不僅可以裝點家居,穿戴在身上也是光彩奪目?!靶任遏~中墨,衣成木上綿”(李琮),除了做一般的衣料,織有繁復細密花紋的吉貝還可制成腰帶或頭巾等配飾。有人見沒有喪事時海南黎人也帶著白頭巾(又稱“白疊巾”),還寫下“冒白鄉(xiāng)風舊,標青社酒酣”的民俗詩。(《清波雜志》)
海島棉(吉貝)的棉絮。 海南日報記者 陳耿 攝
織就黎錦展畫卷
黎錦的制作有紡、染、織、繡四大工藝,由南海之濱的織錦人巧手向外界輸出的是一種日?;脑娨狻@桢\質(zhì)料精細、輕軟,耐用,其染料取自熱帶雨林的天然植物、自然動物和礦物等,色彩常以黑、藍、棕為基底色,間以紅、白、黃、青、綠等配色。古語稱,“黎錦光輝艷若云”,可見其配色的斑斕絢爛。
其中,獨具特色的絣染技藝(也稱絞纈扎染)不同于常見的先織后染,而是先染后織。即,織錦人先在經(jīng)線上扎花,而后入染,最后穿梭織布。宋元的文獻中甚至以“結(jié)花黎”來代稱掌握了這種扎染工藝的黎人。錦布絲絲成趣,這是海島民族將對周遭世界的感知以及美學認知轉(zhuǎn)化成平面語言。人們在黎錦中看到的,不僅是海島居民的風物志,還有隱藏在衣飾裝扮中的民族精神結(jié)構(gòu)版圖,展開一件黎錦就如同飽覽一幅多姿多彩的風情畫卷。
織染的紋樣多達上百種,難有紋樣完全相同的兩條黎錦。莊重質(zhì)樸的底色上,承載著山河大地、奇花異草、飛禽走獸、神話傳說……黎族織錦不需要提前描樣,花紋圖案已然成竹在胸。他們用一織一梭定格了鳥的飛翔、獸的騰躍,以及延展氤氳出南國山川的晴嵐霧雨……各種圖案的組合往往就是一幅生動的生產(chǎn)或生活畫面。如,將人紋、牛紋、田壟紋等組合,仿佛是在復現(xiàn)一幅鄉(xiāng)間水田的春耕圖;將小孩紋、蝴蝶紋、蜘蛛紋等組合,不就是一幅妙趣橫生的童戲圖?
金銀為飾開奇葩
和受儒家文化影響深刻的地區(qū)審美上尊崇溫潤的玉石不同,相對于木、石、玉、骨等材質(zhì),海南的黎、苗等少數(shù)民族似乎對華麗閃耀的金屬飾物更為青睞。嶺南地區(qū)素貴金銀,《資治通鑒》梁武帝普通四年(523年)載:“梁初……交(今越南河內(nèi))、廣(今廣州)用金銀。”貴金屬成為通貨,間接催生了嶺南的俚僚豪富以錢為飾的審美風潮。銀飾的出現(xiàn)雖比玉飾、金飾要晚,但由于明中期以后白銀在中國一直作為硬通貨存在,并非產(chǎn)銀區(qū)的海南也開出了銀飾文化的奇葩。海南島與外來文化不斷接觸、融合,海南銀飾工藝的發(fā)展基本與中原同步,且在明清達到了鼎盛,正是商品經(jīng)濟的發(fā)展以及商貿(mào)的流通為這種具有地域以及民族特色的審美提供了物質(zhì)支持。
清代龔柴精細描摹了苗族男女老幼的服飾裝扮。苗寨內(nèi)除了寨長剃發(fā),其余的男子都“裹頭椎髻”,刮去髭須。家境富裕的用網(wǎng)巾束發(fā),在頭上插上四五支上扁下圓、如匕首一樣長的銀簪,左耳上穿一只碗大的銀環(huán),脖子掛銀項圈,手上帶銀釧;婦女的服飾,銀簪、項圈、手鐲等和男子一樣,只是兩只耳朵都穿上兩三圈銀環(huán),衣服比男子略長些,用錫片紅絨或繡花卉裝飾。家境富裕的會戴上大銀梳,發(fā)髻上纏繞銀索,身上佩著錫鈴或者繡絨花等裝飾。也可以從裝扮上辨識男女婚否:未婚男子在發(fā)髻上插金雞羽;未婚女子在脖子上掛成串的海螺,額發(fā)中分,后面系辮,裝飾錫鈴、藥珠。(參見《歷代文人筆記中的海南·苗民考》)
苗民的簪梳圈環(huán)鐲釧并著色澤鮮艷的禽羽或絨花,既顯得精致貴重,又不乏輕盈艷麗。其中的簪環(huán)、梳篦等,還會采用鏨花工藝,刻花蝶、葉片、龍紋、奔鹿、飛鳥等,紋樣精美,錯落靈動。而錫鈴是由柔軟的錫質(zhì)捶鍱打造而成,蓮步輕移則發(fā)出清澈、雅致的鈴音,空谷回響,夢幻美妙。
海南黎族的金屬飾品有金、銀、銅、錫、鋁等多種材質(zhì)?!袄柩b椎髻、徒跣、裸袒、而腰繚吉貝,首珥銀釵,或銅或錫,首或以絳帛彩帛包髻,或戴小花笠,或加雞尾,而皆簪銀篦二枝……其婦人高髻繡面,耳帶銅環(huán),垂墜到肩?!保ā稁X外代答·海外黎蠻》)就衣飾言,為便于在炎熱的氣候下勞作,當中原行冠裳之禮時,黎、苗男子都還保有裸袒的風俗。黎族飾物大致可分為面飾(含頭飾、頭冠、頭箍、耳環(huán)等)、胸飾(含長生鎖飾、胸鏈等)、腰飾(含腰鏈及腰間飾品)以及手足飾品(含手鐲、腳飾等),又加以龍紋、纏枝紋等圖案,紋飾內(nèi)容豐富,多寓意祥瑞、喜慶、平安,粗獷古樸,具有濃厚的民族氣息。
由于現(xiàn)代文化的沖擊以及島上各民族頻繁交往,很多傳統(tǒng)的衣飾裝扮只能在盛大節(jié)日、祭祀典禮等特殊的場景才能復現(xiàn)。但閃耀在金銀布帛以及肌理紋路上的華彩,一瞥難忘;那種對美與時尚的向往,對富足安樂生活的追求,不分民族,無論古今。
hanxinmy.cn AllRights Reserved
??诰W(wǎng)版權(quán)所有 未經(jīng)書面許可不得復制或轉(zhuǎn)載 互聯(lián)網(wǎng)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:46120210010 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電話: 0898—66822333 舉報郵箱:jb66822333@163.com 瓊ICP備2023008284號-1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