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，讓山娃們看遍世界

　　——記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什運鄉(xiāng)黎族教師王素顏

　　-本報記者杜穎 特約記者黎大輝 實習生符君

　　眼睛可以看見光明，知識可以照亮明天。

　　謹以此文獻給為海南教育事業(yè)終生執(zhí)著的廣大鄉(xiāng)村教師。

　　——題記

　　2014年9月1日，清晨，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什運鄉(xiāng)中心小學(xué)，孩子們嘰嘰喳喳歡快的聲音在校園里蕩來蕩去。

　　這是新學(xué)年第一天即將開始的儀式——升國旗。

　　37歲的黎族教師王素顏摟著一群“小不點”也遠遠地張望著，她使勁地瞇著眼，看到一個模糊紅點似的影兒。又是一個學(xué)年，王素顏陪孩子們升國旗已整整14年，她不知道，會不會有一天，這片隱隱約約的紅，成為教學(xué)生涯中那最后一抹。

　　王素顏不愿意觸碰面對失明的這件心事。很多年來，無數(shù)次夢里，她夢見的都是孩子，可是有好多次，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看不見了，找不到她的學(xué)生，急得沒辦法。夢醒來，她哭了。或許5年，或許10年，罹患“眼癌”的她正靜靜等待著黑暗的到來，可這一輩子，有關(guān)歡樂、幸福、淚水、煎熬，統(tǒng)統(tǒng)都融入到三尺講臺中，她怎么也舍不得……

　　王素顏視力不好，但她依然能夠“看到”任何一個孩子情緒上的細微變化。

　　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什運鄉(xiāng)中心幼兒園

　　黎族教師王素顏女37歲

　　為什么選擇當老師——為大山的孩子找到貧困中的希望

　　什運鄉(xiāng)最熱鬧的小街上，很多黎族鄉(xiāng)親們都認識王素顏：“她那一家子都是老師，都心腸好……”

　　被大山環(huán)抱的瓊中是國家級貧困縣，山區(qū)路遙，云海繚繞，海拔千米以上的大山嶺有52座，什運鄉(xiāng)就坐落在離縣城32公里多的偏遠山腰上，過去沒有鄉(xiāng)村公路，想進趟縣城提前2天就得上路。

　　1977年，王素顏出生在離什運不遠的紅毛鎮(zhèn)番響村，對于一個已有了3個孩子的貧困家庭來說，小女兒的出生，并沒有帶來太大的驚喜，老父親依然背著米，翻山越嶺地到什寒小學(xué)去教書，伺候孩子和干農(nóng)活的事都留給了母親王桂英。

　　王素顏長大一些，家中有了兄妹6個，人多糧少，日子更苦。每年開學(xué)是家里最難熬的日子，她記得有一年，父親發(fā)著高燒，身子一抖一抖地哆嗦，可他硬挺下來，省毛票給女兒交學(xué)費。

　　貧困像一座山，壓得這個家喘不過氣。父親也想過不教書了，往山窩子里鉆不如去外頭，可目不識丁的母親堅決不同意。在她眼里，山里的老師是最金貴的，教書先生也是最榮耀的?！澳阌形幕欢ㄒ^續(xù)教書，農(nóng)村的孩子靠你，全家人將來也都指望著跟你享福?！蹦菚r起，母親帶著飯盒下田，一天到晚泡在地里，餓了吃口涼飯。7畝多地，她一個人種，還要養(yǎng)豬放牛，為緩解父親肩上的擔子，王桂英后來又到紅毛小學(xué)當清潔工，又臟又累的活兒都攬下來，王素顏看在眼里。

　　農(nóng)村家庭最樸素的身教，讓黎家小姑娘的內(nèi)心為理想早早地留下了一扇窗。她開始明白，“鳥兒為什么能飛過大山？因為它有翅膀，山里人沒文化，就像沒有翅膀的鳥，飛不出去，人必須讀書，要有文化。”

　　以讀書擺脫貧困的心志，在1989年王素顏從番響村小學(xué)轉(zhuǎn)到縣一小寄讀后，變得更加強烈。她遇到一位叫陳訓(xùn)雄的啟蒙老師，有一年陳老師問大家為什么念書？孩子們被問愣了，陳老師說，“我們都是農(nóng)村上來的，更要知道讀書的意義，不光是為自己，是為有一天比我們還小的家鄉(xiāng)孩子不再為讀書發(fā)愁，不再需要拿稻谷頂學(xué)費，能帶著父母去一輩子沒去過的北京……”孩子們使勁地鼓掌?！瓣惱蠋熞惠呑荧I給這里，后來，他患了肝病才離開學(xué)校，可他說過，‘當老師，這輩子雖然不容易，但快樂最多?！毕胫@位曾拉開了她人生理想大幕的老師，王素顏的喉嚨里哽著一股熱。那一年畢業(yè)，王素顏和陳訓(xùn)雄班里的大多孩子一樣都報考了海南民族師范學(xué)校，立志當一名教師。

　　教育的真諦是什么——它是“扎根泥土”的，是對生命的愛和尊重

　　1997年夏天，20歲扎著長辮子的王素顏，踏進什運村小學(xué)沒有燈泡的教室，她苦辣酸甜的教師生涯，就在黎家孩子一雙雙明亮小眼睛的注視下開始了。

　　黎族地區(qū)貧窮落后，單純善良的黎家孩子性格靦腆，衣服臟，流鼻涕就悄悄用袖口擦，但讀書很認真，王素顏在孩子們眼里既陌生又美麗。

　　什運村沒有電，王老師上班第一個月領(lǐng)到校長王萬明發(fā)的“福利”：蠟燭、一盞煤油燈和一個用來裝煤油的廢舊瓶子。什運村黎族鄉(xiāng)親識字的沒幾個，多數(shù)人家的條件還不如村小，有的窮得夜里連煤油燈都點不起。為了能讓孩子們完成家庭作業(yè)，在兩年多的時間里，每到晚上，王素顏都要端上煤油燈，把20多個孩子的家逐個跑一遍，一個一個地輔導(dǎo)，回到宿舍時，常常已是后半夜。而蠟燭，她根本不舍得用。

　　提煤油燈家訪的農(nóng)村教師，得到了老校長的贊許，也吸引了同在村小的另一位老師楊祖明的注意，他后來成了王老師經(jīng)歷人生挫折中不離不棄的伴侶。

　　轉(zhuǎn)眼又一個新學(xué)年開學(xué)，輪到王素顏收學(xué)雜費。一個叫王鳳陶的小姑娘跑來學(xué)校早早等著，等了好久沒見到爸媽來，抹著淚低頭走了。王素顏看見一路跟過去，撫摸著阿陶，問怎么了。小姑娘說，家里有哥哥姐姐讀中學(xué)，拿不出她的學(xué)費，按村里人的習慣，大孩子早念書可以早出來工作，所以爸爸說，“你的學(xué)不用上了?！?/p>

　　王老師眼睛紅了，她把孩子摟在懷里，想到小時候無論多難，父母都咬牙堅持讓她讀書，她沒多想，就掏出兩張紅票子塞到王鳳陶的口袋，“走，跟老師報名去！”

　　當時王素顏一個月的工資不到200元，她對孩子積淀在內(nèi)心的摯愛讓王萬明很是動容，“這是好姑娘，也是當老師的好料子！”

　　2000年，王萬明去什運鄉(xiāng)小學(xué)當校長，把王素顏也調(diào)來了新學(xué)校。

　　在更廣闊的天地里，她開始用啟蒙老師的方法來引導(dǎo)她的學(xué)生，為教育注入一種理想的力量。她說，“在瓊中這樣的貧困地區(qū)，我們得知道教書的真諦是什么，那應(yīng)該是愛與尊重，它是一種體貼和寬容，欣賞和關(guān)愛，還有平等，甚至應(yīng)該比孩子們還要低一等的。”

　　一名農(nóng)村教師“扎根泥土”的教育觀，改變著鄉(xiāng)村孩子的未來。有一年，王素顏當三年級班主任，一個叫王倩英的小姑娘，山歌唱得特別好。一次，王老師聽說縣里組織少兒歌曲比賽，她轉(zhuǎn)了“好多彎”到處求人，為給阿英也爭取一個機會，同事王小波老師后來回憶說，那次大賽，小英拿到了全縣二等獎，王老師求來的機會，為孩子開辟了另一條明亮的生活道路。

　　當四年級班主任時，一個叫王淑榮的女孩引起了王老師的注意。小榮在學(xué)校每天吃咸菜頭拌米湯讓她心疼壞了，王老師把孩子帶到自己的宿舍，一起吃住，從自己幾件半舊的衣服里挑出稍新的，給小榮穿在了身上。到了六年級時，三聯(lián)村一個叫阿任的黎族女孩，常常幾天不來上課，王素顏不放心，跑了9公里山路到村里，阿任媽媽說，“都要嫁人了，不去念了。”王老師一再懇求，“再給她一次讀書的機會，無論如何也應(yīng)該上到中學(xué)?！睘l臨輟學(xué)的孩子被她硬拉了回來……在什運鄉(xiāng)小學(xué)，倩英、淑榮、阿任并不是唯一。無論這些孩子有著怎樣不同的秉性、起點和經(jīng)歷，王老師給予他們的，都是同一種東西：愛和尊重。她在用自己的力量給每個孩子機會，讓孩子懂得，自己必須通過現(xiàn)在的努力，去獲得未來的幸福。

　　如果失明了該怎么辦——“我想一直教下去，直到眼睛什么也看不見為止”

　　從提著煤油燈家訪的那一天起，教書的日子，就像山里的泉水，流走就再不回頭了。

　　王素顏把青春最好的時光灑在了農(nóng)村小學(xué)。多年來，她獲得不少獎項，語文課《鄉(xiāng)下人家》在瓊中全縣小學(xué)語文課堂觀摩評比中榮膺一等獎；她連續(xù)多年擔任班主任，獲評全縣教育系統(tǒng)“十佳班主任”稱號，而讓她更感無比幸福的，是孩子們愛她。

　　在鄉(xiāng)里，誰家的玉米、芒果熟了，小孩子上學(xué)時就一定會嚷嚷著要給王老師帶來，上課前悄悄放在講臺下，很多次，王老師問誰送的，坐在臺下的孩子們你看看我、我望望你，一起搖頭，笑著不講。

　　讓她最為觸動的是3年前教師節(jié)前夕，她收到孩子們一張自制的彩紙賀卡，那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讓她流了淚，上面寫著：“老師，我們想當你的眼睛……”

　　說不清從哪天起，王素顏的眼睛看東西變得模糊，看白熾燈會發(fā)出七彩顏色，后來越發(fā)嚴重，竟出現(xiàn)短暫失明。2002年在省人民醫(yī)院就診時，她的左眼視乳頭完全萎縮，右眼0.7度，醫(yī)生告知，“這種程度的青光眼俗稱‘眼癌’，你要抓緊手術(shù)保住眼睛?！?/p>

　　“‘眼癌’意味什么？”這對王素顏和陪伴而來的楊祖明兩人來說，都猶如晴天霹靂。

　　“可能會失明……”

　　2002年冬天，王素顏沒敢告訴家人，進行了雙眼的第一次手術(shù)。這一年春節(jié)，王素顏和楊祖明在醫(yī)院里冷冷清清過了除夕。手術(shù)前，她拉著楊老師到身邊說，“將來我可能什么都看不見，我不能再拖累你了。”

　　楊老師哽咽著說，“陪著你是從煤油燈的小學(xué)開始，如果有一天你看不見，我就是你的眼……”

　　淚，無聲落下。這一年手術(shù)后，兩人幸福地結(jié)婚了。

　　手術(shù)沒能延緩?fù)趵蠋熞暳Φ难杆偎ネ耍?009年她的眼視力僅剩下0.2，進行了第二次手術(shù)，淚腺受到損傷，情況并不樂觀，5年后的2014年，她左眼已看不見，右眼視力僅為0.1。在連折菜葉子也看不清的充滿煎熬的漫長歲月里，支撐著王素顏的唯有這三尺講臺。

　　2012年，因為眼疾惡化，什運鄉(xiāng)中心小學(xué)研究決定，讓王素顏老師轉(zhuǎn)崗到新建成的什運鄉(xiāng)中心幼兒園做一名幼兒教師，邊治病邊教書。直至今日，王素顏仍在教學(xué)一線崗位上堅守。

　　道別時，夕陽如血。王素顏站在鳳凰樹下向我們揮手，她的眼睛那么的美。等到又一年春暖花開的時候，王老師還會站在這里，看到如火一般燃燒的鳳凰花開嗎？

　　(本報營根9月8日電)

　　她懂得教育是一代一代的傳承

　　她知道貧困大山里需要一種堅守的師魂

　　她更愿意去探求農(nóng)村教育的實質(zhì)

　　是要注入理想的力量

　　是對生命的愛和尊重

　　孩子眼中的老師

　　我們王老師

　　有時是“超人”有時是“仙女”

　　在瓊中什運鄉(xiāng)中心幼兒園小孩子們的眼里，王素顏親切得像媽媽一樣，她扮演的角色很多，有時是“超人”，有時是“仙女”，有時是“花兒”，無論被孩子們賦予了何種稱謂，匯集起來的應(yīng)該是一個無可替代的字：愛。

　　在幼兒園里，中班小朋友蔡順美還記不太清王素顏老師的全名，可一提到王老師，她便笑得小臉龐像開了花，用稚嫩的聲音甜甜地說，“我最愛的就是王老師！她幫我洗臉，喂我吃飯，還和我一起睡，她從不會罵我?！痹诤⒆舆@樸素的話語里，我們能感受到王素顏對孩子們溫柔細致的照顧。料理孩子們瑣碎的生活起居，滲透著一種對職業(yè)的愛，在每一勺輕輕吹涼的湯里，在每一次悉心的安慰里，在每一次給予孩子溫暖的懷抱里。

　　在中班小朋友王澤耀的心里，自己就是王素顏老師的“虎皮膏藥”。原來，剛?cè)雸@時，因為不適應(yīng)集體生活，王澤耀特別愛哭，而且還總是哭喊著躲在角落里，任誰去哄去勸都不聽，直到王素顏一把抱起他，用紙巾慢慢擦去他的眼淚，耐心地一遍遍告訴他，“別怕別怕，你看，我們是在和小朋友一起玩啊！”王老師溫柔地拿出玩具、貼紙，分散孩子的負面情緒，助他融入新環(huán)境。漸漸地，王澤耀開朗起來，現(xiàn)在的他只要遠遠地看到王素顏，就會大聲高喊，“王老師！”課間，他喜歡抱著王素顏，親親她的臉，“王老師是最好的！她愛我，我也愛她！”王澤耀自豪地說。孩子總是喜歡用極致的詞語來表達感受，生怕別人沒有體會到，也惟此，小朋友的一字一句都說得那么用力，紅撲撲的臉上滿是真誠。

　　另一個靦腆的孩子叫梁楚楊，在提到王素顏時，她悄悄地告訴記者，王老師是一個善良的“超人”，王老師無所不能，教他們唱特別好聽的兒歌，陪他們畫特別美麗的圖畫。

　　“你們什么事不懂了，要去找王老師哦！”齊耳短發(fā)的小楚楊一臉認真地說，“我以后要像王老師一樣，當超人！”她天真的模樣，笑起來如此燦爛。

　　本報記者杜穎 實習生符君

　　(本報營根9月8日電)

　　幼兒園里的每一件事，王素顏都親力親為。

　　記者手記：因為愛，所以在

　　沿著盤山路前往什運鄉(xiāng)，我們一直在思索，究竟有一種什么樣的力量讓雙眼將近失明的王素顏老師，仍如此渴望站在三尺講臺上。

　　初見王素顏，她身穿著粉紅色幼師園服，帶著眼鏡，利落的馬尾辮，安靜溫柔。如果不留心細看，可能很多人并不知道她的左眼已失明，右眼僅剩0.1的視力。在采訪中，王素顏總保持著淺淺的微笑，輕聲細語。提到眼睛，她很坦白，她說自己有一天要失明，要面對黑暗，一想到這就心里充滿恐懼，然后，她鼓勵自己，“我會怕，可我更知道我身邊有那么多愛我的孩子和親人支撐我，我想我唯一應(yīng)該做的，就是好好地活著，好好地教書?！?/p>

　　9月1日是開學(xué)第一天，這一天王老師很忙碌，再沒有時間來給我們講述她的故事了，她的眼里只有孩子們。上課時，我們從窗外看到，她俯身為哭得通紅的小孩子們張貼“小蘋果”貼紙作為鼓勵，而且對孩子細心地追問，“有‘小蘋果’開心嗎”“今天誰送你來的呀”“小貼紙希望貼在哪里呀”……一會兒，穩(wěn)定了孩子們的情緒，她又開始給寶寶們盛早餐。

　　這一天的清晨，什運鄉(xiāng)剛剛下過一場雨，天氣格外涼爽，可我們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，為孩子奔忙了一上午的王素顏，衣服被汗水浸濕了，可她渾然不知。孩子們在《小星星》的琴聲里笑得特別開心，她拍著雙手和孩子們一樣，隨著伴奏，聳動著肩膀，打心里述說著快樂，老師和孩子們的笑聲傳出窗外。

　　我們感動，世界有一種美好的聲音，來自這美麗鄉(xiāng)村的潺溪鳥鳴，來自鄉(xiāng)村幼兒園里曼妙的童謠琴聲，來自孩子們發(fā)于內(nèi)心的喜悅和笑。一個愛孩子、愛教育、愛生命的人，就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。“因為愛，所以在”，這或許就是她終身眷戀教師這個行業(yè)的原因。

　　“一閃一閃亮晶晶，滿天都是小星星?！焙⒆觽冊诔?，老師的眼睛盡管看不清，但她看得到，孩子們就像是銀河里的滿天星。

　　本報記者杜穎實習生符君

　　(本報營根9月8日電)

　　9月1日開學(xué)，王素顏帶領(lǐng)孩子們排隊上衛(wèi)生間。

　　本版圖片均由本報記者蘇建強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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