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者按

　　近10年來,電信網(wǎng)絡詐騙頻發(fā),老百姓深受其害。電信網(wǎng)絡詐騙具有較強的地域性特點,有7個地方被公安部列為重點整治地區(qū)。經(jīng)過兩年多有效打擊與綜合治理,反電信網(wǎng)絡詐騙取得顯著成效,多個地方已經(jīng)摘牌。本報從今日起推出“重點整治電信網(wǎng)絡新型犯罪”系列報道,記錄政法機關為打擊電信網(wǎng)絡詐騙付出的艱苦努力,以及一些地方由亂到治的蝶變過程,敬請關注。

　　人在家中坐,禍從天上來。

　　2016年7月4日,家住山東省泰安市的蘇某接到“東北黑社會老五”的電話:“知道嗎,你在當?shù)氐米锪艘粋€人,如果你不想你和你家人缺胳膊少腿,你出錢,我可以出面幫你平事……”

　　電話中“老五”的口氣兇狠無比,害怕的蘇某分兩次向對方提供的銀行賬戶共匯款3萬元。蘇某不知道,這個所謂的“老五”其實只是一個來自河北省承德市豐寧縣的騙子。

　　像這樣冒充“黑社會”進行電話敲詐勒索的案件,具有明顯的區(qū)域性特點,其中重災區(qū)之一就是河北豐寧。2015年11月,豐寧縣被公安部列入全國7個電信網(wǎng)絡新型犯罪掛牌整治的重點區(qū)域。

　　經(jīng)過一番專項整治行動,2017年11月,經(jīng)國務院打擊治理電信網(wǎng)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聯(lián)系會議辦公室研究決定,豐寧縣打擊整治電信詐騙成效顯著,予以摘牌。

　　電話敲詐勒索犯罪案件具有哪些特點?打擊這類犯罪有哪些困難?兩年的時間里,當?shù)夭扇×耸裁凑问侄?取得了哪些效果?《法制日報》記者進行了深入了解。

　　重打

　　2016年6月中旬,在豐寧縣城開“黑車”的劉某苦于不怎么賺錢,想找條掙大錢的路子,于是來到張家口市張北縣,找到了在那里通過撥打電話勒索錢財?shù)耐馍麖埞鸫?投奔入伙。彼時,張桂春干這行已有一年的光景。

　　2015年8月至10月,豐寧縣人張桂春通過網(wǎng)絡搜索聯(lián)系賣家的方式,先后購買了公民個人信息單、手機卡和4張銀行卡,開始在張北地區(qū)撥打敲詐電話。2016年5月后,閆某某、楊某某、劉某先后加入,4人組成詐騙團伙。

　　張桂春等人按照購買的公民個人信息打電話,稱自己是“東北黑社會”的“老五”,告訴對方得罪了人,以有人雇其報復為由恐嚇對方。如果被害人信以為真,他們便將事先準備好的銀行卡號發(fā)送給對方,并表示如被害人能支付一點“酒水錢”,他們就可以幫忙破財免災,否則就會報復被害人。

　　張桂春等人的套路并不新鮮,這也是手機敲詐勒索犯罪的通用手段。

　　2016年8月“徐玉玉案”發(fā)生后,張桂春等人害怕出事停止了敲詐活動。盡管如此,2016年11月到2017年年初,4人相繼被公安機關抓獲。

　　今年7月,承德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判決張桂春犯敲詐勒索罪,判處有期徒刑3年6個月,并處罰金15萬元；其他3人分別獲刑6個月到1年不等,并處不等罰金。

　　據(jù)介紹,從事手機敲詐勒索的人員主要來自豐寧縣西官營鄉(xiāng)、選將營鄉(xiāng)的5個村莊以及相鄰的兩個隆化縣的村莊。這些村莊地理位置較偏僻,上世紀90年代初,當?shù)夭簧俅迕竦奖本┲\生,在北京市朝陽區(qū)一帶圖書批發(fā)市場打工。在工作中,一些人冒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,給各個單位打電話推銷圖書。對于不愿支付書錢的單位,他們就打電話辱罵威脅對方,看到有時竟然也能奏效,這些人干脆不再賣書,只打電話進行威脅。

　　豐寧縣公安局相關負責人介紹,當?shù)厥謾C敲詐勒索犯罪分子的年齡大都在20歲到45歲之間,基本都冒充“東北黑社會”,撥打受害人電話,稱對方得罪了人,威脅受害人破財消災?！耙驗槟戏降貐^(qū)有口音,犯罪分子聽不懂,成功率低,他們撥打的電話基本都分布在北方地區(qū)?！边@位負責人說。

　　2015年11月,國務院打擊治理電信網(wǎng)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部際聯(lián)席會議及公安部將豐寧列為重點區(qū)域,掛牌整治。豐寧縣公安局隨即抽調精干警力成立打擊電信網(wǎng)絡違法犯罪專業(yè)大隊,開展專項整治行動。

　　事實上,早在被掛牌之前,打擊手機敲詐勒索犯罪就一直是當?shù)鼐降囊豁椫攸c工作。記者從河北省公安廳獲取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,2009年6月起,承德警方集中打擊專項行動就在豐寧拉開序幕,截至2015年12月,承德警方共破獲手機敲詐勒索案件3700多起,抓獲犯罪嫌疑人368人,涉案金額1100多萬元,繳獲手機770多部、手機卡2100多張、銀行卡580多張,受害人信息多達12萬余條。

　　豐寧縣公安局電信詐騙偵查大隊梳理發(fā)現(xiàn),此類犯罪呈現(xiàn)出“五個外地”的規(guī)律特點,即本地不法分子流竄至外地、在外地購買作案工具、在外地實施作案、敲詐勒索外地人、在外地取款,針對此制定了“追出去打”的工作思路。

　　與此同時,豐寧縣形成了舉全縣之力開展打擊治理的工作態(tài)勢,國務院部際聯(lián)席會議辦公室負責同志深入豐寧縣重點鄉(xiāng)村,一線督導指導專項行動,省市縣三級公安機關抽調精兵強將,開展專項行動重拳打擊手機敲詐勒索犯罪。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,盡管沒有明確要求縣級層面成立反電信詐騙中心,但豐寧縣仍率先成立了縣反電信詐騙中心,使得打擊治理電信網(wǎng)絡違法犯罪工作進一步走上規(guī)范化軌道。

　　在專項行動中,警方打掉手機敲詐勒索犯罪團伙12個、窩點12個,破獲電信詐騙案件867起,抓獲犯罪嫌疑人80人,收繳手機142部、手機卡421張、銀行卡160張、非法個人信息825萬余條。

　　斷鏈

　　按理說,手機敲詐勒索的作案手段并不高明,可犯罪分子卻屢屢得逞,其原因之一在于,犯罪分子掌握到的公民個人信息真實詳盡,讓接到電話的受害人不得不信、不得不怕。

　　2016年上半年,山東日照的丁某某、山東菏澤的宋某某、山東商河的楊某某、山東濟南的王某某先后被張桂春等人敲詐,分別向其匯款3000元至6000元。

　　讓這些受害人感到害怕的是,電話另一端的“老五”不僅直接報出了他們的姓名和住址,而且還知道其本人或者妻子的生產(chǎn)醫(yī)院信息,連王某某剛出生孩子的姓名也一清二楚。

　　在打擊手機敲詐勒索案件過程中,豐寧警方查獲大量手機、手機卡、銀行卡和個人信息,犯罪分子就是利用這些實施詐騙的。“一部手機最便宜38元,一張手機卡30元,一張銀行卡最低200元,個人信息按不同地區(qū)、不同行業(yè)論條購買?！必S寧縣公安局一位辦案民警說。

　　豐寧警方已破獲的手機敲詐勒索案件中,受害人中不僅有普通百姓,甚至還有知名商人和高級干部,這些個人信息的流出渠道五花八門?！皩W校、4S店、保險公司、各類會議,都有人為了牟取私利,對外銷售個人信息?！鞭k案民警介紹,這些信息的價格也差距很大,“便宜的一條幾分錢,住在北京二環(huán)以內的個人信息較貴,一條5元。”

　　辦案民警告訴記者,受騙者的社會關系大都相對復雜,在“黑社會”的威脅下,往往會一時思維混亂?！吧轿饕粋€礦主,正好與其他人有糾紛,接到威脅電話后,認為是對方雇人收拾他,很快就同意支付100萬元花錢消災,并且立馬匯出10萬元”。

　　2015年11月,豐寧警方抓獲一個5人詐騙團伙,查獲的信息令警方大吃一驚:犯罪嫌疑人手里掌握了北京、天津兩地6個中小學校學生及學生家長的手機號、家庭住址等詳細信息,還有知名商人、人大代表、政協(xié)委員的個人信息。經(jīng)查,名單中的許多家長都接到過威脅電話,北京市一家老字號商鋪的老板被敲詐了10萬元,國內一家知名電商的老總也被敲詐了10萬元。

　　豐寧縣公安局辦案民警坦言,犯罪分子作案時使用的手機卡、銀行卡在許多地方都可以成批購買,手機卡通常都是由網(wǎng)絡虛擬運營商發(fā)放的170號段手機卡,不少用于購買手機卡的身份證,都是一些商戶利用市民在購買其他商品或辦理其他業(yè)務時的身份證復印件。

　　銀行卡同樣能批量購買?！安簧俅髮W生為了掙零花錢,會用自己的身份證到銀行辦卡,一張銀行卡的費用最高10元,但轉手就能賣200元?！鞭k案民警說,這些銀行卡大多數(shù)通過卡販流向了從事電信網(wǎng)絡詐騙的人員手里。

　　在采訪過程中,多位民警告訴記者,如果買不到手機卡、銀行卡、公民個人信息,犯罪分子就不敢從事這個行業(yè)。要想從根本上鏟除電信網(wǎng)絡新型犯罪行為,除了警方努力外,電信、金融等部門也要加強監(jiān)管。

　　2015年11月后,豐寧縣多次組織縣內電信運營商、金融部門和商業(yè)銀行,嚴格落實實名登記工作制度,要求其配合公安機關開展案件偵查,集中開展了電信市場整頓和整治“黑卡”等專項行動,2013年9月1日之前入網(wǎng)使用通信服務用戶的實名補登工作全部完成,銀行開戶的相關硬性規(guī)定得以落實。

　　清源

　　被掛牌之前,雖然承德警方開展的集中打擊專項行動抓獲了一大批涉案人員,相關案件數(shù)量一時得到控制,但一直屢禁不止,原因就在于一些犯罪分子抱有僥幸心理繼續(xù)從事手機敲詐勒索。

　　張桂春團伙中,除了閆某某外,其他3人都是豐寧縣人。閆某某雖出生于內蒙古,但也在很久前就在豐寧從事手機敲詐勒索,并在2010年5月因犯敲詐勒索罪被法院判處3年有期徒刑,刑滿出獄后不思悔改、重操舊業(yè)。

　　記者在豐寧縣了解到,詐騙分子騙來錢財回到村里買車買房,吸引了一些年輕村民陸續(xù)參與進來。2006年前后,當?shù)匾恍ば辙r(nóng)民通過撥打威脅電話的方式,敲詐錢財30多萬元,竟然在當?shù)貍鳛椤懊勒劇?眾多村民找到肖某要求加入。同時,為了逃避警方打擊,這些人的反偵查能力也越來越強。

　　“為了逃避警方偵查,他們會開車四處游蕩,兩三個人一伙兒,一邊游玩,一邊打電話。”一位辦案民警告訴記者,家住豐寧的犯罪分子基本都不在本地作案,一般也不住賓館,住的都是日租房,“不用身份登記,交錢就可以入住”。

　　盡管警方一直沒有放松打擊力度,但令辦案民警困惑的是,幾乎所有被騙的受害人都沒有在第一時間報案,有的甚至選擇不報案?！坝械氖芎θ舜蚩罱o犯罪分子后,犯罪分子見打款痛快,還會進行追加,行話叫做‘追單子’。”一位民警告訴記者,在破獲的一起案件中,受害人一山西煤礦老板被犯罪分子追加至21萬元才肯收手。

　　豐寧縣公安局相關負責人說,犯罪分子在敲詐成功后,就會直接把手機、手機卡和銀行卡損毀,加上有的受害人不愿承認曾經(jīng)上當,造成許多案件無法定案,一定程度上縱容了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。

　　記者了解到,在張桂春等人敲詐勒索案審理過程中,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張桂春涉案金額293411.95元；閆某某涉案金額31266.17元；劉某、楊某某涉案金額30266.17元。然而,法院最終認定,張桂春敲詐勒索犯罪金額107354元,其他三人共同犯罪金額3600元。

　　之所以差額巨大,案判決書中表述,是因為沒有被害人相關陳述,無法查詢到被害人信息,被告人也無法針對具體案件進行詳細供述而沒有認定。具體來說,公訴機關的證據(jù)是被告人供述、犯罪使用的銀行卡銀行賬戶交易記錄和憑證、公安機關的工作說明,但有個別被害人否認自己被騙,現(xiàn)有證據(jù)無法明確認定犯罪對象、準確認定犯罪事實。

　　手機敲詐勒索案件的審理中,由于核定的贓款數(shù)額往往要遠低于實際發(fā)生的數(shù)額,不少犯罪分子在刑期結束后會繼續(xù)作案?！八麄冇X得犯罪成本很低,即使坐兩年牢,詐騙的錢財也遠比出去打工要多?！鄙鲜鲐撠熑苏f。

　　為了解決這個問題,豐寧縣積極吸納重點鄉(xiāng)村外出人員回鄉(xiāng)就業(yè),引導群眾合法致富,穩(wěn)步提高群眾收入和生活質量,從源頭上鏟除此類違法犯罪滋生土壤。

　　據(jù)了解,豐寧縣重點鄉(xiāng)籌資4000多萬元,在重點村建設實施了張承高速沿線農(nóng)家游、“5個千畝”基地、2個合作社豬羊養(yǎng)殖等產(chǎn)業(yè)項目,先后安置閑置農(nóng)村勞動力900多人,使每戶年均增收1萬余元。同時,相關村由市縣部門進行精準幫扶脫貧,進一步加快重點地區(qū)產(chǎn)業(yè)脫貧步伐。

　　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顯示,豐寧警方開展專項整治行動至2017年11月摘牌前,全國共發(fā)“冒充黑社會電話敲詐勒索案件”20起,此類案件發(fā)案數(shù)同比下降90%以上,各地抓獲豐寧籍犯罪嫌疑人同比下降50%以上。

　　至此,“電信網(wǎng)絡新型犯罪掛牌整治重點區(qū)域”的帽子戴了兩年后,豐寧縣成功摘牌。記者 周宵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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