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1月18日,兩位小朋友在“周三示威”活動現(xiàn)場,手持“韓日廢除協(xié)定!”“奶奶加油!”的標語牌。
“慰安婦”受害者金福童老人。
“慰安婦”受害者金順德的畫作《被抓走的那一天》。
受害者李玉善老人
“日本是要等受害者一一死去嗎?”
“我想在活著時聽到日本的一聲道歉,可是我等得太久了?!痹陧n國京畿道廣州市退村面元堂里的“分享之家”,91歲高齡的“慰安婦”受害者李玉善老人無奈地對記者說。
1942年的7月29日,當時年僅16歲的少女李玉善,不知道什么是戰(zhàn)爭,卻牢牢記住了這一天?!按蟀滋斓模粭l很寬的大路,前面很堵,一群男人滿大街地抓人。兩位身著便衣的男人看到我,一人抓著我一條胳膊,架起就走,把我扔上了一輛卡車……”
那個夜晚,很黑、很長。“我哭著哀求他們放我回家,卻被堵上嘴。胸前衣服都濕透了,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鼻涕?!崩钣裆颇棠桃廊磺逦浀?,“上了火車,五六名年齡相仿的女孩擠在一起,被送去了中國吉林省延邊州?!?/p>
日本軍給每個女孩都起了日本名字,她們每天要被迫“接待”40至50名日本軍人。“那不是慰安所,簡直是殺人場”。李玉善的牙齒被打掉很多顆,由于長期被施暴,她的聽覺出現(xiàn)障礙。日軍為了預防性病,給她注射了水銀,導致她終身無法生育。
“我瘋了似的想回家,可是被烙上‘丑陋’的烙印,沒臉回?!?000年,“分享之家”所長安信權來到延邊,問李玉善要不要回國,她先是拒絕,后來終于答應。當年6月,李玉善回到韓國,可是,“父母不在了,家人也大多不在了,只有兩個弟弟還活著……想見的再也見不到了”,悠長的歲月,塵封了她對親人的思念。
此后,李玉善勇敢地站出來,在韓國、美國、日本等地講述自己的親身遭遇,為“慰安婦”的存在作證。
因為心臟問題,李玉善曾收到過“死亡通知”,主治醫(yī)生讓她做手術,她卻說,“已經(jīng)是老人,做不做手術都會死,沒必要”。她每天都要服用大量藥物,她的背佝僂得厲害,采訪時,她只能倚靠在床邊,布滿老繭的手和本報記者的手緊緊握著,抖個不停。
目前,生活在“分享之家”的“慰安婦”受害者老人不足10人,她們或年老或身患疾病,有幾位只能躺在床上挨日子。
這一年多來,李玉善老得厲害?!翱吹侥切]能等到日本道歉就離世的人,實在惋惜。如果能聽到一句道歉再走,心里會好受些。可是,我好像也等不到日本的道歉了?!北M管再疼再累,她也堅持吃飯,“哪怕多吃一口飯、多喝一勺湯,也要活下去”。
“日本當年做過那么多骯臟的丑事,如今為什么還要錯上加錯!留給日本解決問題的時間已經(jīng)不多,日本是要等著這些受害者一一死去嗎?”李玉善奶奶憤慨道,“停止歪曲歷史事實,為戰(zhàn)爭中強征‘慰安婦’的罪行謝罪,在教科書中記錄真相,難道不應該嗎?日本應該正式道歉,恢復我們的名譽!”
受害者金福童老人
“‘證據(jù)’還活生生地活著呢!”
每周三,一位頭發(fā)花白、戴棕框眼鏡的老奶奶時常會出現(xiàn)在日本駐韓國大使館前,參加一場示威活動。她是“慰安婦”受害者金福童老人,今年92歲。
“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實,只有當事人說自己沒做過,像話嗎?”金福童老人對本報記者憤恨地說,日本政府不僅沒有對從軍“慰安婦”真誠道歉,還聲稱沒有日本強征“慰安婦”的證據(jù)?!啊C據(jù)’還活生生地活著呢!”
1992年的一天,金福童從電視上看到一則新聞:有相關(從軍“慰安婦”)經(jīng)歷的人,請來電聯(lián)系。說還是不說呢?她猶豫了很久,“那些經(jīng)歷,怎么開得了口?”
15歲那年,金福童被騙“去日本工廠做工”,之后,隨日本軍隊輾轉于中國廣東、香港和印度尼西亞等地,再回家時,家人說她已經(jīng)22歲了?!蔼氉砸蝗税l(fā)愁,只有自己的內(nèi)心被灼燒?!苯鸶M先苏f。“慰安婦”經(jīng)歷讓她離不開藥,也無法生兒育女。
想了許久,她終于撥出了電話。此后,為了讓更多人知道二戰(zhàn)期間日本軍“慰安婦”問題的真相,恢復“慰安婦”受害者的名譽,金福童老人四處奔走。
金福童還記得,61歲那一年,她第一次參加集會。坐大巴從釜山到首爾,單程5小時以上,集會舉行得很艱難?!笆钦嫦嗟牧α孔屛覀儓猿窒聛怼!苯鸶Mf。
如今,最早參與到“周三示威”的“慰安婦”受害者中,只有金福童仍在世。很多受害者的身體狀況不好,已難再出來參加活動?!跋裎疫@樣身體還算硬朗的幾個人,就要抗爭到底?!崩先说淖笱弁耆?,右眼視力微弱,不能再經(jīng)受大的刺激。
1993年6月,在奧地利維也納舉行的世界人權大會上,金福童以自身經(jīng)歷,向世界講述了戰(zhàn)爭中日本軍對女性犯下的暴行。當年世界人權大會發(fā)布的決議中,就提及了“慰安婦”問題。
2015年12月底,韓日政府就“慰安婦”問題達成相關協(xié)議,日本政府兌現(xiàn)所謂承諾,向韓國主導的“和解與治愈基金會”出資10億日元(約合977萬美元),同時不斷要求韓方撤除日本駐韓國大使館門前的少女像。
“把錢還回去!用錢來解決‘慰安婦’問題,當這一問題并不存在,這根本不是我們需要的!”金福童認為,這份未經(jīng)受害者同意的協(xié)議是無效的。
金福童說,為了找回當年的笑容、夢想和名譽,她奮斗至今,就是為了“讓年輕人明明白白地知道我們所經(jīng)歷的犧牲,讓歷史不再重演”。
“‘我們做過,我們錯了,請原諒我們’,這樣堂堂正正地說一句道歉,怎么就那么難?”老人說,只要還活著,就一定堅持,“我要等到日本道歉、認錯的那一天”。
援助團體常任代表尹美香
長達1/4個世紀的“吶喊”
1992年1月8日,時任日本首相宮澤喜一訪問韓國,為抗議日本政府否認軍隊強征“慰安婦”的罪行,韓國市民團體舉行了集會。此后,每個周三,集會都如期舉行,“慰安婦”受害者也加入了集會。100次、500次、1000次,25年過去了……
“從未想過會堅持這么久。也沒想到這么久了,‘慰安婦’問題還沒解決?!表n國慰安婦受害者援助團體“挺身隊問題對策協(xié)議會”(以下簡稱“挺對協(xié)”)常任代表尹美香告訴本報記者,“挺對協(xié)”為解決日本從軍“慰安婦”問題組織的定期周三示威,她幾乎從未缺席。1992年初,20多歲的尹美香就加入了“挺對協(xié)”。
1990年6月,日本社會黨議員本岡昭次在眾議院預算委員會上就“慰安婦”問題進行質(zhì)詢,要求政府承擔責任、展開調(diào)查。而日本勞動省職業(yè)安定局局長清水伝雄對此表示抗拒,并稱“慰安婦”是由民間業(yè)主從事的活動,與軍隊和國家沒有關系。
在此背景下,韓國37個女性團體于1990年11月成立了“挺對協(xié)”。1991年8月14日,金學順奶奶找到“挺對協(xié)”辦公室,以親身經(jīng)歷最早指認日軍令人發(fā)指的暴行。之后,更多“慰安婦”受害者開始發(fā)聲。
尹美香的主要工作是接受“慰安婦”受害者的申訴、收集資料,再交由研究人員整理證詞。電話那頭的糾結、哭泣,見面時對方的猶豫、痛苦,讓尹美香刻骨銘心。
還記得,金順德奶奶來到辦公室時,只說自己在工廠做工,尹美香只好說她們不受理強征勞工的案例。老人走后又折回來,坦言自己被所謂“日本工廠”招工欺騙,成了“慰安婦”……如今,金順德奶奶已故去,只留下了《沒有綻放的花》《被抓走的那一天》等畫作。
“周三示威”為什么能堅持25年?
尹美香告訴本報記者,一是因為“慰安婦”受害者們從未言棄。已故的姜德京奶奶當年在被查出肺癌晚期后,一到周三,仍堅持要到日本駐韓國大使館前參加集會。到了現(xiàn)場,她站不住,只能坐在那里,“呼呼……”喘著粗氣,表情痛苦異常,集會結束后再立刻返回醫(yī)院。姜德京奶奶曾說:“如果我因為痛,就這么倒下了,日本就以為我會放棄,所以我一定要去?!?/p>
二是因為韓國社會為受害者發(fā)出的“吶喊”聲越來越大。越來越多人要求日本政府承認強征“慰安婦”的罪行、真誠道歉并進行法律賠償。韓國社會不再冷嘲熱諷,而是逐漸“承認”她們的存在,“我們以你們?yōu)榘痢薄澳銈儓猿只钕聛砭褪俏覀兊臍v史老師”。
“把奶奶們的經(jīng)歷記錄下來,讓更多人知曉。即使她們含恨離去,也要守護她們的人權,恢復她們的名譽。”尹美香說,問題一天不解決,她就會一直堅持下去。
韓國藝術家金運成、金曙炅
一把“空椅子”,傳遞多少情
2011年1月的一個周三,經(jīng)首爾光化門廣場向著仁寺洞方向,韓國藝術家金運成在急匆匆地趕路,途經(jīng)日本駐韓國大使館前,一群人正在集會,幾位白發(fā)蒼蒼的老人坐在前排。
“從金學順奶奶站到公眾面前至今,20年了,問題仍沒解決,奶奶們還在抗爭,我們要為記錄這段殘忍的歷史做點什么。”金運成夫人金曙炅說。
設計、打底、貼泥、塑形、鑄造,再到搬運、設立,夫妻倆忙活起來。2011年12月14日,第1000次“周三示威”舉行的那天,第一座“慰安婦”和平少女像屹立在日本駐韓國大使館門前。身形嬌小的“少女”身著韓國傳統(tǒng)服裝赤古里,參差的短發(fā)、緊握的雙拳、赤足點地……身下,碎石鋪設出奶奶的身影,上面嵌著一只蝴蝶象征著“重生”。
對從韓國中央大學雕塑專業(yè)畢業(yè)的這對伉儷來說,“如此痛苦的創(chuàng)作還是頭一遭”。金曙炅告訴本報記者,第一次貼泥做胚子,就用了3個月時間,她一邊琢磨雕塑細節(jié),一邊想象著少女們受害的經(jīng)歷,創(chuàng)作過程中,那種死亡一般的恐怖經(jīng)常突然襲來,讓她忍不住哭泣。
此后,源自這對夫婦之手的6種形態(tài)的50余座少女像,走遍韓國的釜山、光州、大邱、濟州等城市,也走進了美國、加拿大、澳大利亞、中國、德國。
從最早設計石碑起,日本政府就開始通過輿論等對這對夫婦施壓。“日本的干涉反倒對藝術家的感情是一種刺激”,少女像最初的設計稿中,少女的雙手輕輕疊在一起,以呈現(xiàn)少女被強征前的青澀與純真。如今,為表現(xiàn)少女勇敢站出來作證、抗爭戰(zhàn)爭加害者的決心,少女像的雙手緊緊攥成兩個拳頭。
盡管壓力重重,金運成夫婦仍動力十足。他們不斷接到韓國民眾打來的電話,希望再設立新的少女像。冬天,民眾自發(fā)用厚厚的帽子、圍脖、手套等把少女像裹得嚴嚴實實;雨天,雕像又會被披上雨衣,打上雨傘遮護……金運成夫婦說,作為藝術家,看到作品被擋住,雖有點惋惜,但這種“社會美術”,承載的正是韓國民眾對受害者們滿滿的愛和鼓勵。
《鬼鄉(xiāng)》導演趙正來
“她們飽經(jīng)痛苦,卻散發(fā)著清澈香氣!”
“謹以此片獻給飽經(jīng)泥濘不堪時代的痛苦,卻散發(fā)著清澈香氣、如蓮花般安靜盛開的‘慰安婦’受害者奶奶們。”2016年2月,一部描述日本帝國主義強占時期,少女被強征為日軍“慰安婦”悲劇的電影《鬼鄉(xiāng)》在韓國上映,截至當年年底,該片在韓國及海外放映多達近10萬場。
30萬日元、941美元、1150歐元……2017年2月21日,韓國導演趙正來和電影《鬼鄉(xiāng)》劇組來到韓國京畿道廣州市退村面元堂,把這筆錢捐給“分享之家”。趙正來告訴奶奶們,“這是《鬼鄉(xiāng)》在海外巡演時,海外韓國僑胞和當?shù)赜^眾自發(fā)的募款”,全世界有很多人在關心著她們。
趙正來告訴本報記者,2002年,他在“分享之家”被一幅名為《被焚燒的少女們》的畫深深打動。畫面中,日本軍將身著韓服的女子運往火坑,活活燒死。這幅畫作描繪的是一段真實歷史:當年,日軍以治病為“由”,將身體有病或已經(jīng)沒有用處的“慰安婦”帶離慰安所殺害。此畫的作者姜日出奶奶幸運地逃出來了。
此后,趙正來每月都會來和奶奶們聊天。“了解得越多,越是觸目驚心”,看到她們的證言集,一種想法也在趙正來的心中萌芽:要讓奶奶們的故事流傳下去……
最終,75270名網(wǎng)友募集了12億韓元(約合700萬元人民幣),《鬼鄉(xiāng)》終于完成拍攝。80后的盧泳完不僅和湖西大學戲劇專業(yè)的同學們編排了戲劇《鬼鄉(xiāng)》,還把演出收益全部捐給《鬼鄉(xiāng)》電影攝制組。盧泳完說:“我們年輕人能做的,就是利用我們所學,以文化形式來記錄、描述歷史。”
《鬼鄉(xiāng)》走進了10個國家的61座城市,其中在日本的橫濱、大阪、東京等城市放映了17場?!啊畬Σ黄稹?,請務必把這句致歉傳達給受害者”“我一定要去韓國親自探望受害者老人”……趙正來說,不少日本民眾觀影后,找到他或其他工作人員道歉。不少觀眾第一次看到這些真相,淚流不止。
繼《鬼鄉(xiāng)》之后,2017年,電影《雪路》和紀錄片《謝罪》等陸續(xù)登上了韓國熒幕。趙正來說,拍攝這類作品,不是為了呼吁更多人仇恨日本,而是要讓歷史不被掩蓋,悲劇不再重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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