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??張志超即將在監(jiān)獄里度過他的26歲生日。
10年前,這名山東臨沭二中分校高一24班班長,因為被指認出現(xiàn)在案發(fā)現(xiàn)場附近,從而卷入一場奸殺案的漩渦。法院最終認定他犯強奸罪,判處無期徒刑,他并未上訴。
????然而,入獄5年之后,張志超提出申訴,表示事情根本不是他干的。
????在張志超的代理律師、北京大禹律師事務(wù)所李遜律師及其團隊看來,原審判決的證據(jù)并不扎實。說是強奸,但并未提取到張志超的精液;說張志超事發(fā)當天為何待在現(xiàn)場附近,卻有3個版本;說張志超用編織袋套住尸體上半部分,而警方卻無法解釋清楚編織袋的來源……
????唯一的物證是一根木棒—這被認定用來插進受害尸體的肛門—但是,對于這個小木棒,既沒有提取受害者的有關(guān)物質(zhì),也沒有嘗試去提取張志超的指紋。
????上級法院駁回了張志超的申訴。臨沂市人民檢察院控告申訴科工作人員也回應(yīng)稱,案件在某些細節(jié)上存在瑕疵,但不影響定罪量刑。
教學(xué)樓廢棄廁所內(nèi)發(fā)現(xiàn)女生尸體
????張志超的母親還記得,2005年2月12日是大年初四,張志超凌晨1點多在家中被幾名警察帶走。
“警察問兒子,你叫張志超吧,還問了出生年月。后來讓我去拿個大襖,等進屋拿襖出來,他們已經(jīng)走了?!睆埬赶蛑袊嗄陥笥浾呋貞洠敃r警察表示“有事情要問他一下”。
????張志超一直沒有回來。張母數(shù)日后打聽到,兒子出事與同年級一個叫馮亭(化名)的女生有關(guān)。該女生在高一20班就讀,已經(jīng)失蹤一個月,其父是臨沭縣一家企業(yè)的法定代表人。
????在老師和同學(xué)的印象中,馮亭擔任班級的文娛委員,學(xué)習(xí)成績中上。她性格開朗,交友廣泛,書信較多,還有一些筆友、網(wǎng)友。
????張母對女生失蹤一事有所耳聞。放寒假前,學(xué)校組織召開家長會,張母會后與幾名家長一起搭出租車,車上還有人討論女生失蹤的事情?!安恢琅?,也不認識,跟我們也沒關(guān)系?!睆埬冈谲嚿喜⑽炊鄦?。
????據(jù)目前所知,馮亭最后一次出現(xiàn)在好友視線的時間,是1月10日清晨。馮亭的一名王姓好友當年向警方表示,她前一天晚上住在馮亭家,這天一大早騎自行車載著馮亭上學(xué)。
????當天是星期一,按照學(xué)校規(guī)定,6時15分舉行升國旗儀式,之后跑操。當兩人到校門口的時候,集合鈴響了,王姓女生進校門后急忙把車推向東邊的停車場,而馮亭取走了車筐里的兩本課本和錢包,徑直朝前走。
“推自行車走了有十多米遠,我想讓馮亭幫我也拿課本,便轉(zhuǎn)頭找她?!蓖跣张f,這時,她已經(jīng)找不到馮亭了。
????馮亭去哪里了?這在當時成了一個謎。高一20班的班主任告訴警方,在那天學(xué)生跑操的時候,他沒在隊伍中看到馮亭。
????早自習(xí)在6時35分開始,將近兩小時之后,班主任開始上第一節(jié)課。他發(fā)現(xiàn)馮亭不在教室,“我也沒問,以為她身體不舒服,她家人帶她去看病去了”,因為馮亭“最近幾天感冒了,經(jīng)常打針掛吊瓶,也經(jīng)常不上課”。
????班主任不知道的是,整整一天,王姓女生都沒能聯(lián)系上馮亭,馮也一直沒有回家。
????馮亭的家人次日清晨不到8點就趕到學(xué)校找人。隨后,各班通知同學(xué)幫忙尋找馮亭,學(xué)校有女生失蹤的事旋即傳開。
????但是,一直到學(xué)校放寒假,馮亭始終沒有消息。
2月11日中午14時許,學(xué)校一名清潔工打掃教學(xué)樓3層的洗刷間。她試圖進入洗刷間內(nèi)部一個已廢棄數(shù)月的廁所,卻發(fā)現(xiàn)鎖無法打開,便找來鉗子和扳手。
????廁所的鎖被撬開了,映入眼簾的是一具趴著的女尸,臀部以下裸露,以上則套著沾有血跡的編織袋。校方旋即報警,經(jīng)辨認,這正是失蹤一個月的馮亭。
10小時之后,高一24班班長張志超迅速走進警方視野。
被指曾出現(xiàn)在涉案洗刷間門口
????張志超被警方關(guān)注,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,在被認定為案發(fā)日期的2005年1月10日清晨,有人指證他出現(xiàn)在了涉案洗刷間門口。
????洗刷間位于教學(xué)樓3層,內(nèi)部有一間廢棄廁所。洗刷間以北五六米,是一間住著23名男生的寢室,其中包括馮亭的同班同學(xué)王緒波、楊同振。他們的教室在二層。
1月10日這天清晨,王緒波、楊同振請假在宿舍里,沒有參加升旗儀式、跑操。
????法院判決書認定的證言顯示,王緒波稱,大約6點23分,他在宿舍里聽到有女孩尖叫“你要干什么,救命”,隨后,他和楊同振先后跑出宿舍,并看到洗刷間門口站著兩個人。
????按照王緒波的說法,其中的一個人是張志超,另一個人戴著眼鏡。王緒波問張志超在干什么,對方回答說沒干什么,王緒波又往洗刷間門里看了一下,當時天黑,沒看見什么。
????不過,楊同振的所有證言均未提及張志超在洗刷間門口。甚至,在判決認定的證言中,楊同振稱王緒波在“跟兩個我不認識的男的說笑”,但楊、張其實相識。
“我接著又問他倆‘剛才是誰喊的’,他倆說‘有女鬼’。我又問他倆干什么的,他倆說‘有美女,行了,沒有什么事’。我就和楊同振回宿舍了?!蓖蹙w波說。
????王緒波稱,他和楊同振返回宿舍后,過了5分鐘再出來,就沒看到那兩人了。
????那聲尖叫顯然被警方認為是馮亭遇害前發(fā)出的求救信號。被指出現(xiàn)在洗刷間門口的張志超,也因此步入漩渦。
6點23分,尚屬學(xué)校跑操時間,張志超為什么出現(xiàn)在教學(xué)樓三層?中國青年報記者發(fā)現(xiàn),對比張志超的供述與張志超的同學(xué)證言,至少存在3個版本。
????署名為張志超的一份悔過書顯示,他在商店里買了一把小刀準備削鉛筆,在回宿舍的路上腦子里又想起買的黃色書中的內(nèi)容,不知不覺來到四樓洗刷間(注:“四樓”為原文)門前。
????在張志超多次對警方的供述中,他則稱自己當天起晚了,沒有趕上跑操,便在宿舍待著,偷看恐怖小說??赐陼嘘P(guān)于男女關(guān)系的描寫,他上三層,準備去自己班級的教室。
????然而,張志超的4名同學(xué)接受警方詢問時均表示,張志超當天不僅沒有起晚,而且參加了跑操之前的升旗儀式。有同學(xué)清楚地記得張志超的站位。
????一個細節(jié)是,張志超班上的體育委員稱,參加完升旗儀式,班級有許多同學(xué)都把穿在外面的大襖脫下來,他便讓張志超和另一名同學(xué)把大襖抱回教室。
????中國青年報記者在一份庭審筆錄中注意到,這4份證言沒有被公訴機關(guān)出示。
????張志超在會見時告訴代理律師李遜,抱棉襖回教室之后,他沒有去洗刷間門口,而是下樓上廁所。因為洗刷間內(nèi)的廁所已經(jīng)停用,使用者被發(fā)現(xiàn)要扣分。
????張志超對律師回憶,下樓上廁所的時候,他在二層宿舍門口見到了楊同振。
????對此,楊同振也有類似表述印證。他說,他和王緒波從宿舍出來后,在二層樓梯口遇到張志超站在宿舍門口,“王緒波問張志超‘你聽著(尖叫)了嗎’,張志超說‘聽著了’?!?/p>
????李遜認為,出現(xiàn)在洗刷間門口的人并不是張志超—如果王緒波確實在洗刷間門口與張志超說過話,那么,王緒波在二層時怎么又會問一遍“你聽著了嗎”,這不合常理。
????中國青年報記者兩次前往王緒波家中求證,其父表示聯(lián)系不上王緒波,婉拒采訪。楊同振之父也拒絕了多家媒體采訪。
律師稱定罪只有口供而無有效物證
????根據(jù)判決,王緒波、楊同振在洗刷間門口遇到的兩個人,一個人是張志超,另一個人則是張志超的好友、同一年級的王廣超。
????按照判決的說法,張志超作案之后,離開洗刷間時遇見了王廣超,將犯罪實情告知,并讓他幫助看守洗刷間。隨后,張志超到學(xué)校的小賣部購買一把新鎖,用于將廢棄廁所鎖住。
????這個廢棄廁所藏匿了馮亭的尸體。判決認定,張志超是在洗刷間遇見馮亭的,見四周無人,即起奸淫之心,遂上前用隨身攜帶的鉛筆刀架在馮亭的脖子上,將其劫持至洗刷間內(nèi)。最終采用捂嘴、掐脖子等手段將其強奸,并致其窒息死亡。
????張志超在對警方的供述中,也承認了上述作案過程。
????不過,李遜認為,尸體表征表明是手掐機械致死且有反抗過程,那么被害人尸體上、指縫中一定會遺留犯罪行為人皮屑等身體物質(zhì),至少會有衣服纖維,但偵查人員對此都沒有提取過。
????記者注意到,尸檢報告顯示,尸體前額正中有縱行2.5×0.6cm創(chuàng)口,創(chuàng)緣不整齊,創(chuàng)腔內(nèi)有三塊無色透明的玻璃碎片。
????李遜表示,張志超的供述中并沒有使用玻璃或?qū)ⅠT亭推向玻璃的情節(jié),也就是說,他的供述無法與尸檢結(jié)果完全對應(yīng)上。
????這并不是判決認定的唯一作案情節(jié)。判決載明,2005年1月11日下午,張志超趁其他同學(xué)上課之機,又攜帶鉛筆刀,潛入該廢棄廁所內(nèi)奸尸,并將尸體多處割破。
????不過,尸檢報告顯示,無論是陰道還是口腔,均未提取到人體精液。
????按照張志超對警方的供述,他拿了一根小木棒,插入了受害人的肛門處。辨認現(xiàn)場時,張志超也找到了這根小木棒。這是判決書載明的唯一物證。
“如果這是真的,木棒顯然會遺留被害人身體物質(zhì),偵查人員卻既沒有提取物質(zhì)與被害人進行DNA比對確定這是否為作案工具,也沒有提取指紋與張志超進行比對判斷他是否為作案人。”李遜說。
????尸體臀部以上被套上了編織袋,這個細節(jié)也引起了律師的質(zhì)疑。
????張志超供述稱,1月10日上午讓王廣超看守期間,他下樓去小賣部買了一把新鎖,編織袋則是次日下午奸尸之前,從宿舍帶到廁所的。而王廣超的供述與之不符,他稱,他為張志超看門,而張志超下去不到一分鐘,就拿著一個編織袋回來了。
????編織袋的主人是張志超的李姓舍友,張志超曾表示,編織袋是一天晚上花5毛錢飯票,從舍友手里買的;后來則改稱,編織袋是從該舍友那里偷的。
????不過,這名李姓同學(xué)在接受警方詢問時,否認自己有這樣的編織袋。他的母親也表示對此不知情。
????在公安局出具的退回補充偵查的說明中,警方表示,辦案人員多次找到李姓同學(xué)家,并在其家中查找,又對同宿舍的另外80名學(xué)生逐一調(diào)查了解,還前往臨沂海關(guān)等部門及70余家柳編經(jīng)營單位走訪調(diào)查,歷時一個余月,未能查清編織袋的來源。
????至于鉛筆刀等作案工具,張志超在供述中稱均已丟棄,警方亦表示無法找到。
????張志超在會見時則告訴律師,鉛筆刀等東西其實不存在,都是他編的,事情不是他做的。
班主任承認審訊未成年學(xué)生時并不在場
2006年3月6日,臨沂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,張志超犯強奸罪,判處無期徒刑,剝奪政治權(quán)利終身。張志超并未上訴。
????張志超之母表示,如今,在監(jiān)獄服刑的張志超獲得減刑,再過大約8年就可以被釋放。
????被判刑的不只是張志超。法院還認定,張志超的好友王廣超,明知張志超系犯罪人,卻故意作虛假證言,對其包庇。法院判決王廣超有期徒刑3年,緩期3年。
????判決書載明,張志超、王廣超在庭審中均未作辯解,其辯護人提出,張志超作案時未滿16周歲,認罪態(tài)度好,有悔罪表現(xiàn)。王廣超的辯護人也提出了類似說法。
????如今,張志超、王廣超均表示,當年承認犯罪是因為受到刑訊逼供,其實事情不是他們干的。
????記者注意到,當年適用的《刑事訴訟法》規(guī)定,“對于不滿十八歲的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,在訊問和審判時,可以通知犯罪嫌疑人、被告人的法定代理人到場?!?/p>
????在張志超、王廣超的筆錄中,多次出現(xiàn)其班主任作為“在場人”的簽名。但是,在多份筆錄中簽字的張志超的班主任徐姓教師、年級主任蘇姓教師均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,他們沒有在場,簽名是事后被通知到公安局補的。
“筆錄應(yīng)該是已經(jīng)做好了,然后他們來問的時候,我看著筆錄?!蓖鯊V超的班主任李姓教師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說,他印象中簽了一次名。
????張志超的母親說,張志超2006年入獄,但直到2011年,他才告訴她自己沒有干那些事。于是,她開始找當年的判決書,并開始申訴。
????王廣超告訴記者,他在那天上午沒有見到張志超,更沒有聽張志超說起犯罪情節(jié)。他一度認為,張志超是自己犯事了還找個墊背的,直到張志超的母親找到他,他才覺得案子可能存在蹊蹺。
2012年,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駁回了張志超母親的申訴。通知書載明,無證據(jù)證明申請人張志超在公安機關(guān)所作的有罪供述系刑訊逼供所得,且張志超歸案后的多次有罪供述均有教師簽名、摁手印,能夠充分保障張志超的各項訴訟權(quán)利。
????通知書還顯示,張志超作有罪供述時所述情節(jié),非本人作案不可知曉,其有罪供述與本案其他證據(jù)能夠相互印證,應(yīng)當作為定案的依據(jù)。
????張志超對此并不認同。他在接受律師會見時堅稱,這些作案情節(jié)都是在警察提示下說的,不說會打他。
2014年,臨沂市人民檢察院作出刑事申訴復(fù)查通知書,認定原判犯罪事實清楚、證據(jù)確實充分等,不符合抗訴條件,不予提起抗訴。
????記者5月26日向臨沂市人民檢察院控告申訴科工作人員了解情況,其表示,案件在某些細節(jié)上存在著一些瑕疵,但是,不影響這個案件的定罪量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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