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人痛惜的婚宴
隨著中央“八項規(guī)定”的落實,各地公款“舌尖上的浪費”已大為收斂。隨之,民間婚宴浪費更加凸顯。
1
鄉(xiāng)村婚宴:尋常的奢侈與鋪張
日前,記者來到黃驊市舊城鎮(zhèn)的一個村莊里。一對新人正準備舉行婚禮,當天中午,他們家款待親友,一輛舊公交車改裝的“流動餐車”停在院子外面煎炒烹炸。
新郎張亮(化名)家境一般,但還是計劃款待40桌親友,院子外的一塊空地上,搭起了飯棚,擺好了桌椅,每桌8人。
11時許,親友們陸續(xù)到來,坐進大棚,邊喝茶水邊聊天,飯桌上擺滿了瓜子、花生、糖果,許多人還沒有等到婚禮開始,就快吃飽了。
鄉(xiāng)間的婚禮也基本是俗套子,半個多小時的儀式司空見慣,主持詞基本都是大城市里沿用的,一些賓客們樂呵呵地圍觀,然后回到桌前,婚宴開始。
涼菜、熱菜,不停地端上桌,說是“菜”,基本沒有綠意,肘子、四喜丸子、燒雞、燒魚、豬肉片、燉肉塊、蝦、燉丸子、溜肥腸、醬牛肉、皮皮蝦,一連氣地端上來,八人一桌,十六個菜,盤子摞著盤子,盤子也大,裝得也滿,顯示著主人家的熱情與慷慨。
最清淡的菜有兩個,一個是攤雞蛋,一個是腰果蝦仁,里面有一些黃瓜片。
與記者同行的齊先生因為健康的原因,不敢吃大魚大肉,能吃的只有挑一點黃瓜吃。菜單是餐車定,家家都是這樣,主人家沒有辦法。齊先生無奈地說,每次參加婚宴我都得餓肚子,不管是城里還是鄉(xiāng)下。
不到一個小時,婚宴結(jié)束。記者看到,桌上的菜剩下了一半,整個的魚、被筷子捅得千瘡百孔的肘子、四喜丸子剩得最多,顯得一片狼藉。
賓朋們走了,家里人開始收拾殘局,完好的雞、魚、肘子、蝦會被揀出來,其他的剩菜基本被倒掉了。
主人告訴記者,他們定的標準是每桌400元,煙酒茶點自備,這是當?shù)夭蛙囎钇胀ǖ臉藴?,家家都這么辦,條件好一些的會定500多元一桌的,再好一點的就去城里的飯店。今天這一場下來就是兩三萬,份子錢基本花進去?!笆O碌倪@些東西,完整一點的分給鄰居們,其他的都扔掉了,我們也心疼,平時肯定不這么干,但大家都這么辦,不這么辦沒有面子,孩子的終身大事,就辦這么一次,不能讓親家挑理,也不能讓親友們感覺自家寒酸?!?/p>
2
城市婚宴浪費更加嚴重
“農(nóng)村里的剩下的雞鴨魚肉還可能有人吃,但縣城以上的婚宴,浪費更加嚴重,70%、有的桌甚至90%都倒掉了。”一位經(jīng)常來往于城鄉(xiāng)之間的朋友老劉說。
老劉今年45歲,同學(xué)、朋友的孩子們都到了適婚的年齡。他說,現(xiàn)在大家都講面子,婚禮越辦越大,婚宴請?zhí)麕缀跞靸深^有,比如五一、十一等日子有時一天能收到好幾張,收到喜帖就得去,得給人面子,如果不去,不僅失去了朋友,甚至得罪人?!坝袝r候,真無奈,有的多年不聯(lián)系,有的與對方也許就見過一面,或者一個大單位的,從來沒有說過話,他也給你送喜帖,讓你去不是,不去也不是?!?/p>
老劉說,最近四天,他連續(xù)出席了五家婚宴,有城市的、有農(nóng)村的,情況都差不多,浪費越來越嚴重。
老劉分析,浪費越來越嚴重的原因很復(fù)雜:一,婚宴的菜肴都是包桌,主動權(quán)在飯店或餐車,基本都是大魚大肉,都是“面子工程”,令人提不起胃口,但相比素菜,飯店獲取的利潤空間大。二,菜肴太多,現(xiàn)在的人飽食終日,根本沒有這么大的胃口。三,不好吃,因為數(shù)量大,現(xiàn)上來不及,只能前一天做好,婚宴時加熱,所以色香味全打了折扣。四,都知道婚宴是擺樣子的,所以地溝油什么的、死雞死豬肉什么的都可能上桌,一些講究的人不肯吃。更主要的是,婚宴演變?yōu)椤皽誓吧恕敝g的聚餐,沒有過去親友在一起盡情吃喝歡聚的氣氛。
老劉說,作為普通人,每個家庭走得親近的親朋好友,其實一般三五桌、最多10桌足矣,普通人真正的親友圈不可能太大。現(xiàn)在動輒就是三五十桌、甚至七八十桌、百十來桌,這樣顯得主家交往廣、有身份、有人緣,大部分賓客除了與主家認識,相互之間并無來往。出席婚宴,能碰到幾個熟人,就會感覺很輕松,趕緊湊一起,吃喝就多。但這種情況很少,大部分人都不熟,湊在一起很拘謹,甚至尷尬,一般是吃幾口,呆半個小時、最多一個小時就走?;檠缭睫k愈大、時間越來越短是普遍現(xiàn)象。
老劉說,剩東西多,主家也不往家?guī)?,吃不了、也顯得沒有面子。我兒子結(jié)婚也一樣,剩東西我們沒有理會,估計飯店賣給做地溝油的,或者有人買去喂豬了。
在某地級市政府工作的王先生說,我工作忙,能不去的隨個份子,不能不去的常常是到場坐一小會兒就走,因為坐到一桌的,真正的朋友很少,相互不太熟,坐在一起就很矜持。
既然賓客到場,或者只隨了份子,那么主家就得按人頭置辦宴席的數(shù)量,有時人來不全,或者來了一會兒就走了,那也不能減桌,因為桌數(shù)是與飯店或者餐車定好了的。
石家莊一家大飯店的老板透露,完整的大蝦他們會回收再用,其他的都扔掉,或賣給收泔水的。
3
講排場導(dǎo)致負擔沉重
清苑縣北王力鄉(xiāng)顧家營村的胡先生今年46歲,他的孩子今年春節(jié)前剛剛結(jié)婚。
他說,婚宴只是婚禮的一小部分,背后的攀比、虛榮、要面子現(xiàn)象非常嚴重,已經(jīng)成為一種陋習(xí)。
二十多年前他結(jié)婚時,在村里請“土廚師”來幫忙,一桌炒五個菜,加上傳統(tǒng)的三大件“雞、魚、四喜丸子”,親友們都能吃飽,而且是很豐盛的款待。
后來隨著經(jīng)濟的發(fā)展,富裕的人家?guī)ь^興起了八涼、八熱,加四大件“雞、魚、肘子、四喜丸子”。一家興起來,下一家也得跟著學(xué),不然客人們會覺得小氣,這樣,村里的婚宴普遍上了一個檔次。
再后來,又加上四個或者六個扣碗,最傳統(tǒng)的扣肉、丸子什么的,加十涼、十熱,再加四大件,一般一桌八個或者十個客人要上26或28道菜,盤子也大,盤子摞盤子,主家覺得實惠,錢沒有白花,有面子,客人們也覺得豐盛。
胡先生說,婚宴的錢,一般要花幾萬,人們基本沒有感覺,因為都有份子錢,我這幾年,每年的份子錢也得出四五千。說白了,也都是自己平時隨出去的,或者提前“預(yù)支”的。
這種講排場的風(fēng)氣給農(nóng)民們帶來了沉重的負擔。當?shù)鼗槎Y的支出日益水漲船高,約定俗成的規(guī)矩是:15萬元彩禮、2萬元見面禮、10萬元左右的車,再加婚宴,起碼得30萬元。這不算房子,一所裝修好的房子,起碼得二三十萬。
“基本都得借一個窟窿,不能讓孩子還,都得老人自己還。每家最少得借十萬,一個農(nóng)民之家種地加打工,最多一年三四萬。但這股奢侈之風(fēng)起來了就不好停,比如他家28個菜,你家憑什么26個菜?她家閨女要15萬彩禮,憑什么我家閨女12萬,我家閨女丑???”
胡先生回憶,自己二十多年前結(jié)婚只請了5桌,現(xiàn)在自己的孩子請了70桌,這還不是多的,最多的有請好幾天,百十來桌的。
4
浪費一公斤肉,就白白消耗掉幾公斤糧食
三年前,無極縣婦聯(lián)和縣黨校做過一項關(guān)于婚宴浪費的調(diào)查:宴席結(jié)束時,食品食用不到一半,有1/2甚至2/3的都浪費了。以肘子為例,全縣的席面上基本都有肘子,無極縣一年約5500對新人領(lǐng)取結(jié)婚證,基本上都在當年舉辦婚禮,按平均每對新人擺席30桌計算,共計165000桌(不包括女方擺席數(shù)目),需要165000個肘子,每個肘子以30元計,共需495萬元,按照每個肘子食用1/3-1/2計算,一年中,僅肘子這一個菜就浪費掉247.5萬-330萬元。無極縣農(nóng)村一個普通的四口之家年均收入一萬多元,婚宴中,僅肘子一項的浪費就相當于一個一千多人口的村莊全年的收入。
無極縣的張女士說,她最近出席了幾次婚宴,現(xiàn)在這種風(fēng)氣愈演愈烈,更加嚴重。
婚宴浪費不僅是經(jīng)濟上的嚴重浪費,清華大學(xué)社會與科學(xué)研究所蔣勁松副教授認為,大量的雞鴨魚肉被白白廢棄掉,也是對自然資源的嚴重浪費。每消耗一公斤肉,就意味著消耗掉好幾公斤作為飼料的糧食,浪費了許多公斤的水,對于耕地和水資源嚴重匱乏的我國來說,這實際上加重了糧食安全和生態(tài)平衡的壓力,更不用說現(xiàn)代飼養(yǎng)方式帶來的動物糞便、各種飼料添加劑等對環(huán)境的污染等等。
以大魚大肉為主角的婚宴也代表了人們飲食結(jié)構(gòu)普遍的誤區(qū)。感動河北人物候選人、涿州市刁窩鄉(xiāng)刁四村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周松勃說,我們這里靠近北京,經(jīng)濟條件較好,浪費更嚴重?;檠缟洗篝~大肉,不講健康,其實是富起來的人們飲食生活的一個縮影。我從醫(yī)30多年,正趕上改革開放的全過程,過去村里得糖尿病、高血壓、心腦血管病等富貴病不足百分之一二,現(xiàn)在達百分之二三十,有的甚至全家都是,這都是吃出來、撐出來的病。
5
被遺棄的神圣文化內(nèi)涵
“現(xiàn)在的婚宴已成為一種陋習(xí),并不是我們的傳統(tǒng)文化,”河北省傳統(tǒng)文化研究會執(zhí)行會長劉光啟為傳統(tǒng)文化“喊冤”。
劉光啟說,婚禮、婚宴,在我們民族的傳統(tǒng)文化中有著極其重要的內(nèi)涵,婚姻是“合兩姓之好”,講究“門當戶對”,門當是“門風(fēng)”、“家道”一致;戶對,是夫妻二人“志同道合”,而不是現(xiàn)在人們講的經(jīng)濟條件、社會地位。
婚禮的前一天晚上,父親要給將成為新郎的兒子敬酒,一生只此一次,意思是兒子要承擔起傳承家道的重任。新娘上轎起身時要把扔掉一個手絹,意思是以后不再做大小姐了,到夫家要掃地做飯當媳婦了。
婚宴也稱“饗宴”,就是請親友們?yōu)榉驄D見證、祝福,夫妻二人要禮拜天地、祖先、父母,喝同心酒,用一個葫蘆劈開,喝完了同心酒葫蘆要在墻上掛一輩子,表示夫妻同心同愿、終生不渝。請親友們來作證,以歡宴的形式祝福、分享。
“可惜,婚禮、婚宴的核心內(nèi)容漸行漸遠了,不中不西,家道傳承的文化內(nèi)涵沒有了,也沒有西方婚禮莊嚴神圣的精神內(nèi)核。只剩下吃喝、擺樣子,變得庸俗甚至低俗不堪。”劉光啟惋惜地說。
蔣勁松說,結(jié)婚大事,的確應(yīng)該隆重。但不應(yīng)該是講排場互相攀比,這是因為過于世俗的心理所致,在乎別人的眼光,在乎別人如何評價自己,沒有神圣的儀式感,就以鋪張浪費的場面來代替。西方人結(jié)婚在教堂中進行,極富神圣感,他們就沒有什么必要大吃大喝來加深人們的印象。另外,因為出席婚禮,大家要隨份子,掏不少錢,大家有一種要“吃回來”的預(yù)期,就必須要給大家大吃大喝,甚至不排除有人有“即使我吃不了,你主人家也必須要花錢”的想法。這就要逐漸淡化“隨份子文化”才能解決。(圖片均為劉向陽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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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禮的異化呼喚移風(fēng)易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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